烈性燃剂

百合杂食人

【FLOWERS】銀の犬

flowers系列秋组同人
 cp 小御门奈莉奈&八代让叶

现代AU 
 指挥家让叶×小提琴手奈莉奈
 有不唯物非科学情节 
 开篇送便当但真的是HE
 阿崽会变成毛茸茸哦【不
 适当插叙
 请忽略诸多BUG和一定的ooc
 0小章节对于演出的描写有少量华而不实的专业性术语(读作废话),可选择性跳过,不影响阅读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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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这是最后的机会,明白吗?”上台前,由那人之口吐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话语。

“还望各位能够呈现出绝佳状态,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失误。”冷峻的目光扫过整个乐团,最终落在第一排那位有着漂亮的金色卷发的小提琴手身上,充满针对性的言辞不留任何情面。

随着主持人最后的报幕,她着一身藏蓝色燕尾服,以矫健的步伐上前。

银发于灯下闪耀,如青松挺立的身影高居舞台中心的指挥台之上。

“开始——”

首先是第一乐章。
 这是一个极度传统的奏鸣曲快板乐章,采用了相当漂亮的双呈示部。
 充满诙谐却不失风雅的单簧管宛如一位正统的英国绅士,护送着中提琴与大提琴二位贵族姐妹,率先步入场中。
 这之后,第一主题便拉开了帷幕。
 那是卫国战场冲锋时的号角,进行曲铿锵而有力。
 与指挥炫目的长发同色的银制指挥棒犹如一杆花枪,在其主修长的手指间浪漫、华丽而激昂地翻动着。
 极其富有差异性的两种风格堪称南北两极,二者同时于一场演奏的开场中出现,竟也丝毫不觉得冲突,反倒相得益彰。
 正谓刚柔并济。
 浪漫主义的激情与古典主义的严谨巧妙结合,将勃拉姆斯无与伦比的深邃演绎地淋漓尽致。
 乐音齐奏,最终以完美的柱式和弦落下了第一章的休止符。
 花枪停滞下来,手中挥舞之物转而变作一支赠予恋人的玫瑰。
 金发的小提琴手深吸一口气,琴弓轻颤,华彩性的引子便瞬间叩响了乐章之扉——仿佛含羞的花苞于那双芊芊细手中悄然绽放。
 一切顺利进行着,在长音的烘托下,不论是上、下行音阶还是分解和弦,都精准如机械齿轮,毫无偏差。
 仿佛是被玫瑰刺痛了手,指挥台上的身影兀地惊动,而小提琴手那绝妙的长颤音则顺势而入。
 这之后,独奏小提琴以音阶上下穿行其中,时隐时现,直至连接部最后的段落, 这才由十六分音符转向连弓演奏的三连音分解和弦,流畅而缠绵。
 在弦乐拨奏的轻快背景下,小提琴奏出动听的副部主题。这支旋律将级进音型与跳进音型融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迷人,如是一首唱给恋人的真挚情歌。
 从始至终,提琴的solo贯穿乐章。
 随副部戏谑的音调响起,踏着如匈牙利人的轻快舞步,协奏曲步入了尾声——华彩过后,以圆滑的三连音节精彩收场。

掌声如狂风骤雨。一声惊雷过后,先是几滴沉寂的雨点,随之迅速扩散至全场。舞台中央,接受着至高荣誉的胜者高举双臂,面颊上早已是汗水密布。
 那对银灰色的眸子如璀璨星河,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她的姿态是何等夺目,以至于无人注意到这名造物主即将陨落的事实。

此刻,她的浩瀚宇宙里仅剩一颗明星。

“奈莉——”

置身人群之中的那抹耀眼的金色仿佛被吸入黑洞,在她的眼中越发扭曲。
 她发了疯似的对着那抹梦幻的、唯一的光撕心裂肺地呼喊。而这一举动抽空了她仅存的力气。行至末路的生命迎来终焉,灵魂枯竭,消失殆尽。
 随魂魄重归于天地,台上那具仅剩空壳的凡躯应声而坠。

一片死寂。

1.

颇有分量的菱纹广口玻璃杯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晃动,不肯安分的球状冰块在杯中哐当作响。
 尽管布满薄茧的手再有力,仅仅有食指与拇指指腹分居杯沿两侧作为支撑,终究还是勉强了些。那些没过冰块一多半的琥珀色液体肆意涌动,时刻准备着迸发而出。
 好在,在酒杯自由落体的惨剧即将上演之时,那只手如花样魔术般迅速上翻,随即一把握住了悬空的酒杯的杯腹,眨眼间,余下的麦色酒液已仰首饮尽。

“呦,请再续……”

话未说完,伸向吧台内侧的手臂停滞在了半空。再看去,手中已空空如也,缠绕臂腕上的银制十字架无风自动,伴随着细铁链一同沙沙作响。

“可让我好找。”嗔怪的话语自后方传来。

“奈莉?”

身子向左侧微倾,椅子灵活地转了半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明知故问。

“不用想也猜的到哦。”对方轻笑,面容一派温和。

名为八代让叶的女性以左肘支撑台面,左拳则是抵在脸颊上,露出惯有的戏谑笑容。她抬起空闲的右手,随意摆弄起面前人散落在肩上的碎发。

“真是的……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喝这么多了。”被对方摆弄地浑身不自在,相貌出众的小提琴手鼓起腮帮,故作不满的挑了挑眉。

她的视线飘忽,最终停驻了在那只不断作乱的手上。

“是、是。”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缠绕在腕间的十字架上,让叶的眼眸黯了一瞬,如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勾起嘴角,脸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身为信徒,沉迷酒精也算是罪过吧?”

“才不是说这个!”

随着“砰”的清脆声响,玻璃杯毫不留情的重击在石制吧台上,惹来周遭一片不善的目光。

“我是出于对让叶的健康考虑才会说这种话的。”一向腼腆的小提琴手面露歉意,待她环顾四周,再度开口时,不自觉降低了些音量,“医生已经警告过让叶很多次了吧?如果病情照这个势头继续恶化,恐怕就连下个月都……都不能参加演出了!”

“不会因为我而影响进度的,奈莉。”让叶敛起笑容,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她紧握住奈莉奈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天晓得为了找她,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执着的小提琴手究竟跑了多少个酒馆,“我向你发誓。”

“这不是演出的问题,而是你——”

不等奈莉奈反驳,让叶径直拉过了她冰冷的手,放至自己唇边温柔地呼着热气。
 白雾氲氤在二人贴近的脸庞之间,奈莉奈只觉面颊无端有些发烫,下意识避开让叶炽热的目光。

“没什么好担心的,奈莉。”早已看穿了对方的心事,让叶哄小孩子似的捏了捏奈莉奈的脸,将不知何时拿出的透明糖粒塞进她的口中。她装作没看见对方好看的眉眼之下埋藏的层层阴霾,露出一幅自认为最开朗的笑颜,“万事俱备,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奈莉,”让叶将头埋在奈莉奈的胸口,双手紧紧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她重复道。

2.

对于让叶的骤然离去,时至今日,奈莉奈仍旧没有什么实感。
 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姿总是晃眼,仿若烈阳下璀璨夺目的玻璃,闪烁在她的梦隙。
 而这块完美无瑕的玻璃却偏偏在其最为闪耀的辉煌时刻,自至高坠下,摔得支离破碎。锋利的碎片由地面崩起,划过她的脸庞,扬起一串赤红。直至滚烫的鲜血灼痛了双目,她才从这场梦中惊醒。
 牧师手中冗长的悼词在奈莉奈看来像是陌生的异邦文字。她眼见人们的嘴似鱼唇般张合不断,一时间,竟听不懂早已烂记于心的母语发出的任何一个音节。
 于是她同人们所做的那样,抽出修女手里沾着露水的捧花中最鲜艳的一支,走向那长眠于棺中的人儿。
 奈莉奈学着他们那样张开嘴,可她维持这个动作愣了半晌,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周遭的空气在瞬间被抽空,而她则因缺氧而趔趄向棺木,不得不藉着空出的手紧握棺侧边沿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她几乎是半跪在让叶身前,紧贴着棺壁将那支险些断折的花儿放上她双手叠放的胸膛偏左处的地方。
 或许该哭的,就像那些人一样。可惜,她似乎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无情的多。
 看着面前再不会睁开眼来的挚友,奈莉奈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早在医生将那封宣告死亡的判决书读给她听时,她便在脑海中推演过千万遍同让叶诀别的情景。然而不论哪种结局,亘古不变的都理应是自己的伤心欲绝。
 可如今悲厄的现实就摆在面前,奈莉奈却感受不到一丝悲哀,甚至吝啬到一粒眼泪都不愿给予。
 她下意识伸出手,轻拂过光泽不再的灰银发丝,最终落在对方冰冷而僵硬的脸颊上。
 周遭原本喧闹的颂歌戛然而止,空气凝结于此刻,仿佛天地间仅剩她与挚友而已。
 她以指腹略过让叶干涩的唇角,没由来的徒生出不曾吻及此处的悔意。
 奈莉奈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某个略显无情的事实:让叶是太阳,她太过耀眼,光辉散满了整个世界。
 虔诚的圣徒不忍将这道光据为己有,她知晓这会使太阳落下神坛。为此,她刻意对让叶无数次热切的暗示视而不见,尽管这令她无比痛心。
 奈莉奈不禁忆起对方在乐章落下休止符的那一刻对她流露的片刻温存,那是普照万物的光明仅存的小小私心,唯独留给了她一个人的珍贵遗物。
 她从未见过让叶露出那样真挚的笑颜,自加入乐团以来,学生时代的美好久远到仿若隔世。

「奈莉——」

挚友那极富魔力的嗓音于此刻再度萦绕耳际,过分真实的臆想令她一度认为自己或许是出现了精神问题。
 她自以为掩藏的完好,甚至几乎要忘却自己所持有的真实感情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的心上人却以无法抗拒的声线轻唤她的名字。
 多么狡猾呀,让叶。
 在那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躯壳因病痛而倒下之际,她听到了来自对方灵魂深处、无比铿锵有力的宣誓。

「我的音乐只奉献给你。」

3.

自葬礼过后,已有一周之久了。
 回想这段日子,她仍旧觉得不怎么真实。
 那天她什么也没有做,安安分分的熬过了葬礼的整个流程,甚至连预想的眼泪都不曾落下一滴。在应付完恼人的媒体采访之后,她最终在朋友的陪同下回到了家。
 次日,她浑浑噩噩地在家中干坐了一整天。直至晚间乐团的后辈前来探望时一同携来奖杯,奈莉奈才恍然大悟般想起:啊,原来还有演出这回事。
 不论是她还是让叶,单独拿出来都是近年来颇负盛名的演奏家,尤其是让叶,更是被誉为百年难遇的音乐奇才。
 可她们的梦想却并非仅仅如此,她和让叶希望被人们记住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她们的交响乐团。然而乐团中的大部分乐手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菜鸟(多是二人大学的后辈)。为了整个乐团能得到认可,让叶可谓是呕心沥血,最终才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次演出的资格。
 她确实成功了,这场演出为乐团赢得了超乎想象的殊荣。
 可正因这场演出,提前要了八代让叶的命。
 按医生的保守估计,如果能停止高强度的练习,远离乐团的嘈杂环境,说不定还能再支撑三四个月左右。
 可纵然奈莉奈再心痛不已,也决不会苦苦劝诫对方放下练习。即使她明白,如果是她说的话,让叶一定会遵循。
 可她不忍,更不能。
 让叶是愿为音乐奉献一切的殉道者,夺去音乐无异于夺去她的生命。
 抱着这份可笑的善心,奈莉奈独自煎熬着,最终亲眼目睹自己的挚友以最为理想的方式迎来终焉。
 故事本该到此为止,可命运总爱愚弄渺小的人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让叶却对她说:“我的音乐只奉献给你。”
 对方从始至终都看得透透彻彻。
 她此前所有的隐忍和顾虑,无疑成为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或许从第一次让叶给予她暗示那时起,她就理应勇敢回应这份感情才是。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斯人已逝。

继后辈之后,接下来的几日陆陆续续又来了些探望她的乐团成员。今早更盛,一大帮媒体竟找上门来,对她问东问西。
 大抵是实在被吵得不行,她打断了叽叽喳喳的记者,公然宣称自己从此退出乐坛。随后,便在记者们的惊愕之中潇洒地关上了家门,将一切通通拒之门外。

在告别了吵嚷的来客之后,奈莉奈静下心来,不厌其烦地翻找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她将所有与让叶有关的物品整理出来,细细回忆每一件与让叶共度的平淡无奇的琐事。
 通过它们,激起了她对于旧日时光的感慨和追忆。
 其中有些物件甚至能追溯至七八岁,这让奈莉奈颇感惊喜,仿佛一瞬间重回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年时期。
 她就这样一遍遍翻看这些早已泛黄的相片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不知不觉中已有半日过去。
 这几天被不规律的饮食折腾到不能正常运作的胃不合时宜的在这时高声抗议。先前为了筹备演出每天都住在乐团的宿舍,家中的冰箱早已空空如也。无奈之下,她只好准备出门购置些食材。
 小御门奈莉奈从未想过,正是这样一个无比寻常的举动,致使她与某个奇迹相遇。 

4.

“让叶,有什么想养的动物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嘛……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倾向于狗吧。”

“诶?还以为让叶会是猫派。”

“优雅且捉摸不定确实是猫的魅力,不过长期相处下来,实在有些头痛啊。关于这一点,可以参考八重垣君。”

“哈哈……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像呢。”

“被那位小心眼的作家听到,估计会露出猫之黠笑,然后狠狠地嘲讽回来吧?”

“也是呢。不过,我想考崎小姐应该也会赞同的。”

“先不提那两人……奈莉呢?喜欢什么?”

“我也喜欢犬类,尤其是温顺亲人的大型犬种。”

“哦?理由是什么?”

“因为就像让叶一样啊。”

“什——?!”

“灰色西伯利亚雪橇犬的外形、金毛巡回犬的性格,还有……”

“停一下!哪、哪里像了啊?!”

往事涌上心头,是曾经与让叶探讨过的关于宠物的话题。
 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是很像呢。

“你也这样觉得吧?”

奈莉奈放下双手提着的沉重购物袋,翻出钥匙开门。

“呜~”像是回应般,传来欢快的嗥叫。

“别急哦,这就放你进去。”

感受到裤腿传来轻微的摩擦感,奈莉奈拉下门把,无奈一笑。
 门刚一打开,一道黑影就迫不及待的窜了进去。好似阔别已久,贪婪而眷恋地嗅着房间里的气息。
 那是一条大型犬。
 很难说清具体的品种,应当是具有西伯利亚或阿拉斯加雪橇犬基因的混种犬。外貌非常接近栖息于高寒地带的狼,通体银灰,身形健美。
 以人类的审美角度来讲,它属于相貌出众者:毛色油亮,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体态适中,并无生理缺陷且四肢强健有力;面相优异,甚至可以用“英俊帅气”来形容。
 最让奈莉奈惊讶的,是它的一双眼睛。
 那是和毛发相同的灰银色,其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幽蓝的光芒在眸子里流转。
 与之对视的瞬间,透过那双眼,她看见了某个人的身影。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奈莉奈为最近如魔怔似的频繁想起让叶而恐惧,选择避开它的目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说来奇怪,这条漂亮的大型犬偏偏一直跟在奈莉奈身后,尽管她出声驱赶,仍不离不弃的陪着她一直走到超市门口。
 这下也该离开了吧?奈莉奈本这样认为。可等她购置完食材,这条狗仍旧乖巧地坐在原处,把尾巴摇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这下奈莉奈彻底没辙了。
 虽然没有项圈之类,可看起来也不像流浪狗的样子,应该是谁家走丢的。由外形和大致品种推测,我们可以姑且将它笼统的称作“狼犬”。
 她决定先把这条狼犬带回家去,有空时留意一下近期的宠物找失信息。
 把买的食材全部搬进家里,她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啊,忘了买狗粮……”

奈莉奈走向鞋柜,正弯下腰准备换鞋,可就在这一刻,一直隐隐作痛的胃突然爆发至疼痛顶峰,令她不得不放弃再度外出的念头。
 她的脸迅速惨白起来,强忍着痛楚在电视柜抽屉里翻找着胃药。找寻无果后,只能躺上就近的沙发,整个人痛苦地蜷作一团。
 大学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了依靠热爱的音乐谋生,奈莉奈常常昼夜颠倒、废寝忘食,从此落下了胃病。本已许久不曾再犯,如今卷土重来,居然比原先的任何一次都更加难以忍受。
 这其中自然有着近来饮食不规律的缘故,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心理上所遭受的巨大打击。
 尽管她自嘲性情凉薄,甚至还不如乐团里的后辈们的反应来得激烈。可除她本人以外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御门奈莉奈,才是被八代让叶逝世这件事所伤害得最深的那一个。
 真正痛至骨髓的悲伤往往会趋于平静。相比放声大哭,这样的沉寂才是最可怕的。
 她能够笑着告诉所有人她没事,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也像是她说的那样,没有丝毫异常。
 可真相究竟如何,唯有自己明了。
 不论是来自医生的死亡宣判,还是演出谢幕那一刻的告白。就连在葬礼上都不曾落下的泪水,于此刻骤然决堤。
 孑然一身,蜷缩在偌大而空旷的客厅,某种无法言喻的空虚充斥着她的胸腔。
 一时间,这段日子里极力抑制着的负面情绪全部涌上心头,在这样撕心裂肺的挣扎面前,纵使是难以忍受的胃病也变得不值一提。
 她面朝里侧,几乎将整个脸埋进沙发,泪水顺颊而下,浸湿了小半个靠垫。
 安静的人就连哭泣都是如此,她将花容掩藏在靠垫里,除了颤抖的肩膀,再没有任何足以佐证落泪的凭据。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小声抽噎起来。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重复那个令她心碎的名字。

“让叶、让叶……”

如同得到了召唤,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沙发轻轻一陷,覆盖着柔软绒毛的温暖躯体贴上她寒得彻骨的背脊。
 大概是她过于明显的悲伤感染了狼犬,它开始低声呜咽,或许应称之为哀鸣。
 奈莉奈从未想过犬类竟然也会发出如此悲伤的声音。对于狼犬的这一人性化行为,她不禁有些内疚。
 奈莉奈想转过身去抱住它,可是以她目前的状况来看,恐怕一离开靠垫,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倾盆雨下。
 狼犬不再呜咽,只与她贴得更紧。
 奈莉奈闭上双眼,将靠垫几乎攥至扁平,力度之大,直至手冒青筋。她的精神早已临近崩溃边缘,脑袋也埋得极低。
 她颤抖着,口齿不清的呢喃道:

“我想见你……”

5.

八代让叶从来都自诩为唯物主义者。
 尽管有着教徒这一层身份,实际上却对于所谓的“神”嗤之以鼻。若不是生于天主教家庭,恐怕她此生决计不会踏进教堂一步。
 因此,当她再一次睁开眼时,若是说一点也不震惊,那自然是假话。好在她对唯物主义也不是多么坚定,片刻震惊过后便愉快接受了现实。
 她醒来的地方自然不是医院病房,更不是电影中常常出现的太平间,这正是匪夷所思之处。
 让叶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某条小巷。她感觉到诡异的违和感,自己的视野低得有些过分,某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毛茸茸的爪子。没错,就是爪子。
 一向注重礼仪的指挥家突然有点想飙脏话。
 她尝试活动这具身体,好吧,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奇怪。犬类的天性残留在脑海,她尝试着摆了摆尾巴,颇感新奇的扭过头去。
 能够重新睁开眼睛本已匪夷所思,哪怕是变成犬科动物,也不算太奇怪。
 已经死过一次,如今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让叶站起身,小跑向不远处的一滩水洼。在她生前的印象里,近期并未下过雨。她不由怀疑,自己究竟死了多久?或者该说,这里究竟是哪里?
 透过还算干净的水坑,她知晓了自己如今的容貌:一条狼形犬类,看起来不像纯种狗,不过意外的称得上漂亮。皮毛的颜色像是她过去的发色,眼睛更是几乎一模一样,无非是形状不同罢了。
 她生前所在的国家对于流浪狗勉强还算得上友好,通过这条小巷,她姑且推断自己仍在祖国。再说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比起流浪狗更像是走失不久的宠物。
 让叶试探般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小巷,惊喜的发现是自己最为熟悉的街区。
 她头一次如此真挚的想要感谢上帝。
 通过高楼上挂着的广告电子屏,她很快了解到现在的日期。距离自己死去大致过了一周多的时间。
 估计连自己的葬礼都结束了吧?她莫名有些可惜。要是能目睹自己的葬礼什么的,想想还挺有趣。
 奇奇怪怪的想法过后,让叶开始考虑现实问题。就算变成狗,也总要进食吧?她可不想翻垃圾堆,更不愿被抓到救助中心。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解决对策。脑海中迅速闪过某位友人的名字。
 对方不会拒绝一只像自己这样的无家可归的大型犬,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个信心。
 说干就干,她当即往奈莉奈家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为工作方便起见,当初买房子时两人便是一起买的,两栋房挨着。她所处的这条小巷与住宅不算太远,一公里左右的距离,用不了十几分钟就能走到,更何况她现在用的是犬类的身体。
 通过奈莉奈的欲言又止,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时,让叶就猜到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悄悄拟了一份遗书。她双亲早逝,名下的财产一部分捐给慈善机构,剩下的则给了奈莉奈,而房产就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自己藏在花盆下的钥匙还在不在。
 然而很快她又想起,就算有钥匙她也打不开门啊。
 应当会有人整理她的遗物,把大型家具蒙上塑料布,搬走鱼缸和盆栽。尽管她因为工作不常回家,家具也少得可怜。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熟悉的铃兰气息扑面而来。犬类的嗅觉远超人类数倍,她抬起头来,注意到远处的某个身影。
 即使不再是人类的躯体,让叶仍感到鼻头一酸,激动到几欲落泪。
 那是她的挚友,她最心爱的人。
 她确信自己绝没有认错,唯有面对奈莉奈,她才敢如此笃定。
 让叶追向了奈莉奈,走近之后,才发觉对方竟是满面愁容。她讶异于奈莉奈明显消瘦的身形,亦有些难过。
 何曾几时,奈莉奈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何况,始作俑者无疑是自己。
 尽管伊人憔悴仍风华绝代,甚至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独到韵味。可让叶决不愿看到这副光景,她只会为此而感到痛心。
 注视那双无神的眼睛,她甚至开始后悔临死前对奈莉奈的告白。若没有彻底表明,对方或许会悲伤难过,却不会后悔不曾回应。
 二人青梅竹马,让叶怎会看不出,她们彼此间两情相悦?
 可让叶顾虑着教徒的身份,而奈莉奈则是忧心于让叶视之如命的音乐会因此受挫——不受神明祝福的恋情必然会将她拖下云端。
 让叶本想,待这场足以奠基乐团声望的演出过后,她便不再隐忍。哪怕背负骂名就此隐退,至少也没有辜负后辈们的期待,更不会耽误自己与奈莉奈。
 毕竟,对八代让叶来说,即使是音乐,热爱到值得付诸生命的音乐,也远远比不上小御门奈莉奈。
 她甚至早在半年前就预谋了告白,只待这场演出到来。她预估了一切意外的可能性,唯独没能算到唯一的变数,居然是自己的生命即将迎来终结。
 更没能料到,自己会倒在演出谢幕之时。
 那时候大脑早已一片空白,最后时刻里,让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让叶想要对方明白:就算是音乐!与小御门奈莉奈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若能成功传达心意,她便死而无憾了。
 可如今目的达成,让叶却丝毫没能获得满足。取代而之的,唯有自责。
 她只觉心脏被狠狠揪作一团,健步上前,横路拦在奈莉奈身前。

“嗷!”

她学着真正的犬类那样摇着尾巴,友好地吐了吐舌头。
 奈莉奈停下脚步,布满忧伤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笑意。

“怎么了吗?”她细眉微蹙,却轻轻勾起了嘴角。

对于这样的表情让叶并不陌生,奈莉奈总是这样,不论先前遭遇过什么,也不会对任何人吝啬自己的温柔。
 奈莉奈的温柔固然是让叶心动的诸多缘由之一,可这份博爱同样令她心疼不已。
 她总想着别人,但往往不曾顾及自己。
 让叶的目光渐深,毫不掩饰眼里的炽热。
 而奈莉奈的瞳孔骤然缩了一瞬,匆忙避开她的视线。随后她侧过身避开让叶,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几乎可以用狼狈来形容奈莉奈的慌乱,她失掉了往日的从容,落荒而逃。
 让叶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更没有漏掉喜悦过后的黯然。

“透过这双眼,你究竟看见了谁?”

她在心中发问,最终也只能保留疑惑、一言不发的追上去。
 这么说或许不太贴切,毕竟她除了犬吠狼嚎,根本就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
 还来不及感慨作为狗的不方便之处,奈莉奈的速度越发越快,让叶不得不加紧脚步,才能保持尾随。

“别再跟着我了。”奈莉奈回过头,挥手驱逐,“这里可没有吃的哦。”

小御门式的驱赶都是如此绵软无力,让叶心中暗笑,仍我行我素,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
 打从见面的第一眼,让叶就明白,她已经稳操胜券了。奈莉奈真正恐惧的并不是她,只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而已。
 奈莉奈不经意间表现出收留她的意图,只不过还有些犹豫不定。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奈莉奈就不会发怒,而是让叶知道把握好度,这才敢学习橡皮糖精神,紧紧黏住不放松。
 果不其然,见驱逐无果,奈莉奈无奈一笑,也就任由她跟着了。
 让叶感到胜利在望,直到她随奈莉奈来到目的地——一家超市前,才发觉仍有变数。
 若换作一条普通的、或者说真正的狗,此刻就该转身离去了。
 可她又不是,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小御门奈莉奈。
 目送奈莉奈走进超市,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至超市门口的一片树荫下坐好,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实际上这一过程并不枯燥,她沉浸在自己的脑海中,试图完善生前没能作完的新谱。这对于让叶而言并不算太难,每一个音符都早已深入骨髓、铭刻在心。它们所奏响的旋律,占据了她灵魂的一部分。
 只过去半个小时左右,那道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了她消失之处。
 让叶当即跳起,跑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身旁。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奈莉奈的脸上明显闪过错愕。
 她微微抿起唇,沉默半晌,终是认命般叹了口气。

“真是……败给你啦。”奈莉奈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地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愿意的话,就和我回去吧。”

见奈莉奈这副模样,让叶甚至想露出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出言调侃一番。然而条件并不允许,此刻,她只能十分憋屈的偏过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奈莉奈的手掌。

享受着挚友的顺毛,昔日的指挥家有些心情复杂。无奈之下,她颇具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道:“能被奈莉摸头什么的……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换作生前,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6.

对于自己的迟钝,让叶懊恼无比。
 明明一路跟随奈莉奈,可直至对方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这才察觉到异常。
 奈莉奈有胃病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为了不让她担心,总强忍着痛苦,故作轻松的样子。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
 可让叶从未想过奈莉奈的胃病犯起来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眼看着细密的汗珠落在双鬓,让叶却只能干瞧着她捂住小腹,一步一步挪到电视柜前,翻找抽屉里的药品。
 让叶再一次深切切实体会到这具身躯的无能为力,纵使她在一旁急得咬牙切齿,也帮不上任何忙。
 折腾了半天,奈莉奈也没能找到胃药。她的步伐显得有些蹒跚,好不容易挪到沙发边上,随后便一头栽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让叶再按捺不住,如离弦之箭般“噌”地窜了出去,直奔奈莉奈身旁。
 奈莉奈背对着她,紧贴着沙发内侧,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若不是紧攥靠垫的手在不停颤抖,让叶几乎要怀疑奈莉奈是不是已经昏了过去。
 她静静伫立着,眼眶有些湿润。
 奈莉奈的肩膀微微抽搐,许久,她清楚的看见,靠垫的一角被什么浸湿了。
 接着,让叶听见了微小的闷声抽泣,更听见了足矣令她永生难忘的呼唤:

“让叶!”

那是她的名字。
 就像钢针一下下扎进胸腔,心脏处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刺痛。
 尽管是陌生的躯体,眼泪仍在这一刻里迸溅而出。不为疼痛,只为所爱之人。
 她从未想过,在最为脆弱的时刻,奈莉奈最先想到的居然会是自己。
 她多么想告诉她:我就在这里。
 可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如今的她却根本无法做到。
 犹豫片刻,让叶小心翼翼地爬上沙发,像是一条温暖而柔软的毛毯,紧紧覆上奈莉奈冰凉的背脊。
 奈莉奈的身形明显颤了一下,随后,方才还十分紊乱的气息逐渐开始平静。

“让叶……”她呢喃着。

相比起前一声那样趋于绝望的哀伤,这一声情意绵绵,更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我在,奈莉。

我就在你身边。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最终发出的,唯有刺耳的悲鸣。
 让叶苦于这种无力感,潜意识中不断挣扎,极端迫切地想要给予回应。
 在这时,传来带着哭腔的诉求:

“我想见你……”

咔嚓——
 理智在此刻崩塌,支离破碎。

7.

恍惚间,正如她一直所期待的,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奈莉奈明知这不过是幻想,却不可避免的沉溺在其中,不愿醒来。
 她想见让叶,哪怕仅是短暂的梦中相会。
 尽管这十分自欺欺人,甚至在别人看来有些不太正常,但她不在乎,哪怕真的因此而疯魔,她也甘之如饴。
 身处空虚无垢的梦境,天与地亦有些分不清界限。在这片纯粹的白色之间,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挂着熟悉的笑脸,逆光而来。

“你找到我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嗯,我找到你了。”

双手被人有力的回握住,然而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触觉,就连声音都不甚真切。
 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你该满足的。
 奈莉奈在心中一遍遍提醒着、问责着自己,可是,在被眼前人拥入冰冷怀抱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潸然落泪。
 哪怕是沉浸在美好的虚幻,一旦意识到一切都是假象,梦境又有何意义呢?
 无非是再一次提醒她,斯人已逝的事实。
 她挣脱眼前人的怀抱,霎时,空间开始扭曲,眼前的景象千变万化。
 从樱花树下的国中毕业典礼,到飒飒秋风迎来大学的初次舞会。从蝉鸣声中闷热聒噪的高中教室,到圣诞雪夜里挂在乐团训练场地的槲寄生。
 往事以走马灯的形式呈现眼前,令奈莉奈茫然无措。她蹲下身去,遮住眼不愿再看。可泪水执着地透过指缝,仍在不停流淌。

“别哭,奈莉。”

如一声惊雷,倏尔炸响在耳际。
 她想,确是真的了。

8.

当奈莉奈再度恢复意识之时,胃痛已不再像先前那样剧烈。
 她的头还有些昏沉,隐约记得自己经历过一场冗长的梦境,如今仅剩只字片段残留脑海,可胸中传来的闷痛却丝毫未减。
 一定,是梦到了让叶吧?
 奈莉奈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这一举动使得最后一丝睡意也尽数消散,这下子,梦境才算是彻底同她告别。
 胃部的隐痛提醒着奈莉奈——这具身体久未进食,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她松开睡梦中仍一直攥着的靠垫,从沙发上坐起。动了动因长时间用力而有些麻木的手指,她突然想起,自己带回家来的那条狼犬。
 温暖的触感仿佛仍残留在背上,奈莉奈对此深为感动,心道要好好感谢它。
 这样想着,她左右探看,却并未发现狼犬的身影。由此她推断它去了其他房间。总之,肯定还在家里就是了。
 奈莉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大致睡了一小时左右。她当即起身,还有的要忙呢。
 超市购置的食材没有整理,等下还要出门去买狗粮。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胃病,她理应早已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狼犬。

奈莉奈试图呼唤它,然而这时才想起,似乎忘记了给狼犬取个名字。

“你在哪里?”

呼唤数声,奈莉奈也没能迎来回应。
 她诧怪极了,若说这是一只猫,或许还能理解消失的缘由。可她并不认为,这样庞大的一条狼犬能从半开的狭小橱窗挤出去。
 她不觉得自己是睡糊涂了,以至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可纵使她找遍两层楼的所有房间,仍一无所获,甚至连狗毛都没看见。
 某种不可名状的失落感围绕着她,曾短暂遗忘的孤独再度来临。
 今天的风着实有些凉了。
 大概是冬天快要到了吧。奈莉奈冻得缩了缩身子,走向厨房,想要将那扇呼呼作响的窗户关上。
 透过窗,她清楚地看到,隔壁那处理应尘封的住所,不知何时,竟然被人打开了院门。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却把奈莉奈吓出一身冷汗。
 不可能!没有人有那栋房子的钥匙!
 她当即冲进客厅,一把拽下衣架上的外套,弯腰换鞋。
 除非、除非是——

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某人的胸膛。

“奈莉。”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笑脸。

“我找到你了。”

9.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魔法吧。
 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眼前,奈莉奈几乎忘记了呼吸。直到脸颊因缺氧而微微涨红,她这才恍然大悟,狼狈地低下头去,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这时候应该笑吧。她想。
 奈莉奈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要不然怎会连拥抱的触感都是那样的真实?
 她任由自己埋在对方的怀中,挣扎着扬了扬嘴角,可惜它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去。
 闻着属于让叶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直至浸透了让叶的小片衣襟。
 她是亲眼看着最爱的人倒在眼前啊。
 倒在那个对方最为深爱的舞台上。
 她知晓每一个对方自以为瞒得很好的受病痛折磨的瞬间;目睹每一个对方难捱强撑过的不眠夜晚;见证着让叶一路走来直至到达今日之巅。
 可以说八代让叶的成就有着她一半的功劳,但换言之,也是她亲手将让叶推向了死亡。
 她一遍又一遍遍梦回过去,却唯独忆不起那张本应永生难忘的脸。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翻阅相片,唯恐脑中再现让叶倒下的那一天。
 然而此刻,这张脸就近在咫尺,只消抬起眼,便能轻而易举地描摹出她的面庞,甚至可以去奢求前所未有的亲密举动。
 奈莉奈生平第一次提起勇气,去做了她早就想要去做的事。
 她紧攥住眼前人被泪水打湿多半的衣领,踮起脚,递上一个浅尝辄止的轻吻。
 还未等让叶回过神来,奈莉奈已抽开身去,背着手立于几步之外,仿佛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
 可唇上残留的温度做不得假,衬衫的前襟也丝毫没有变干的迹象。
 慌乱的角色换了位。
 让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发烧起来。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份羞涩,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吻而魂不守舍,并十分没出息地为之心跳如擂。
 这份无措来的突兀,去的同样匆忙。抛开如高中测验交卷时的躁动不安,剩下的全然是某种意犹未尽的渴求。
 面对眼前伊人,早在进门前就已在脑中排练过数遍的台词通通被舍去。
 毋须过多言语,她只与她再度相拥。

10.

当奈莉奈醒来,一束柔光正照耀她的脸。
 她困倦地揉了揉睛明穴,转过身去背对窗台,打算再睡一会儿。
 片刻,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骤然惊醒。
 失去的记忆碎屑如潮水涌来,最终拼凑出一个过于美好、美好到虚幻飘渺的画面。
 是梦吗?
 尽管床的另一侧仿佛还残存着温度,她仍不住怀疑。
 奈莉奈坐起身来,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着徐徐热气的温水。
 她笑了起来,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某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此刻英姿飒爽的指挥家身穿朴素的家居服,系着一条相当有违和感的围裙,平日里高高束起的过腰长发随意披散下来。
 那个银色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相比舞台上的从容不迫,此刻的指挥家显得手忙脚乱,看起来困窘极了。
 小提琴手悄声踱至乐团首席身后,倚着门,静静注视着她笨拙的动作,情不自禁流露出会心的笑容。
 多么令人诧异啊,这恐怕是电影都不愿写的魔幻情节。哪怕将这样的剧本放在音乐剧里,恐怕也将会是童话故事。
 不论是死而复生,还是变成毛绒绒的大型犬,任何一件都是如此匪夷所思。
 可是这难道很重要吗?
 她只看到最终的结果——自己再一次见到了让叶。
 这就足够了。
 在第四盘焦黑的产物被丢入废篓,指挥家终于做出了勉强能看的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她抹了一把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情颇好的端着早餐转过身去。
 而身后是早已笑得花枝乱颤的奈莉奈。
 昨晚将小提琴手压在身下时都不曾红脸,此刻首席指挥家却像极了十月熟透了的柿子。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换上另一幅面孔。不同于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扑克脸,而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有些腼腆的真挚笑脸。

“早安,奈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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