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陈】月将沉
明日方舟百合向同人
cp:陈&诗怀雅
民国paro 攻受无差
一定程度上不可回避的ooc
废话连篇的爆字之作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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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号外,号外咯——”
“同盟会吴玉章、王天杰¹起义,保路同志军解放荣县啦!”
“印量有限,都来瞧一瞧嘞。”
扣着八角洋帽儿的小年青神气得紧,浮夸地捋了把皱巴巴的领带,一身牛皮夹克不知经转几手,半褪的赭石色活像张斑斓的老虎皮。
他梳着时下流行的四六分油头,蓄了卷小羊毛胡,手里抱着沓崭新的报纸。
往来人群闻声顿步,不多时,三两学生已踱至他旁,为首穿长衫的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压着嗓:
“何时的事阿?”
“二十五日。”小年青先一愣,随后咧开嘴来露出一口白牙,“同学呐,买一份罢?”
“两份。”长衫从怀中夹书的油包里抠出几枚铜板,身后紧跟的矮个儿赶忙又补上几个。他将铜板一齐倒进年青的口袋,接报纸时没忍住插了一嘴,“你也是公学的?”
“是呀,公学。”小年青庄重地压了压帽檐,粗眉间堆起两道深邃的褶子,“民族存亡之秋,还如何坐得稳课桌?”
长衫不语,朝他点点头,卷了其中一份揣进怀中,另一份递给身后的矮个儿。
几人走后,不足一刻钟,小年青又卖出数份,转眼只剩下寥寥几张。
当他攥着最后一份报纸准备收工之际,背后忽地传来鞋根敲击的拍子,谁人从远处唤他:
“先生!您且等一等。”
那声音婉转如百灵鸟千回百转的小调,叮咚一声敲在了小年青的心弦上。
他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去。
这一转可不得了,他好似老僧入定般杵在原地,一双眼瞪得发直,灰黄的脸颊瞬间涨成当季鲜红的柿子。
买主中有甩着长辫的,也有剃了新发的;有穿黄袄马褂的,也有着西装洋裤的;有畏畏缩缩怕事儿的,也有光明磊落无所惧的……
然而眼前这位当属头一个——呵!竟是位俏女郎!
当今世道留过洋的女性也不算少,可这、可这……
小年青不敢再看,垂下脑袋猛锤胸脯,好半天才透过气来。
仅一道看不真切的倩影就足以摄人心魂,何况这曼妙的曲线还蹀躞踏近?
怨不得他肖想,只怕再正经的君子都要对她想入非非。
“这报纸还卖吗?”
动听的女声近在咫尺,栀子的馨香随秋风倒灌大脑,吹散了小年青激进而盲勇的思想。
他的头几乎垂到脚尖,然而碍不着鲜亮的橘黄波浪涌进视野。
“耐……啊……”他慌乱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向来灵巧的舌头居然打起结来,“……卖、卖!”
他又重复一遍,甩了几下打皱的报纸,双手端着躬呈给她。
“谢谢。”她轻笑两声,伸手抽去了报纸。
香风弥漫,只一抹旗袍的花边掠过眼帘。
待他回过神时,手中正捧着本该戴在头上的帽儿,里面盛满白花花的银元。
2.
“可真有你的作风,买份报纸也如此大费周折。”
诗怀雅闷着头,甫一拐进胡同,便听见角落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
“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铁公鸡也学人家搞慈善?”
“什么嘛,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吝啬鬼似的。那愣青儿是保路会的,上周我在茶楼见过他。”诗怀雅朝声源瞥去,墙根边儿的阴影里果真倚着她素来不忿的家伙,“诺,瞧瞧?”
“不必,”她摇摇头,慢悠悠吐出烟圈,捻着烧到头的烟卷朝墙砖碾去,“我也在。”
“哈?!”诗怀雅挑起眉,唰地掀开版面,顺着加粗标题在小字里挨个儿寻,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上头,“真假?哪儿呀?”
瞎摸了半天也不见,诗怀雅抬眼朝她努了努嘴,却好巧不巧撞进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啊真是!”她羞赧的移开视线,气鼓鼓合上报纸,“你这种连名儿都没有的家伙又怎会登报嘛!”
“我姓陈。”她认真纠正道。
“我当然知道。”诗怀雅撇撇嘴,露出两颗张扬的小虎牙,“谁晓得是你打哪儿拣来的姓氏?名字呢?”
“没必要。”陈垂下眼睑,赤眸里闪过阴晦的幽光,“用不着。”
她语罢,中竟再无别话,静默弥漫在两人间。
似是耐不住气氛,陈从大衣里子摸出铁盒,轻车熟路地点燃一卷新烟。
“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可不是什么小孩子扮家家酒。”她衔住烟嘴,拇指轻轻拨开打火机的活盖,“你真的明白吗?”
火苗跃动,微芒映照着陈肃穆的面庞,在黑暗中折出一派诡谲的红。
“我当然……”辩驳的话梗在喉间,可无论诗怀雅如何振动声带,都无法再滑出一个音节。
她干咽一声,咬紧红润的下唇。
再开口,残存的犹疑已荡然无存。
“我……并不确定这条道路是否正确,但我愿为之不顾一切去抗争!”
晨曦撒进灰暗的胡同,将诗怀雅周身染上温柔的鹅黄。
她居高临下,傲视着阴影里格外渺小的人。
澄澈的波纹在她绿松石般的眼眸中粼粼闪烁。
“思想将我从礼教中解放,我就定要拿它来播撒人间!然后再用这双手、去敲碎旧道德血淋淋的锁链!”
她高亢激昂,拿大把银元换来的报纸卷成筒,直指陈的脸。
“我才不做深居闺阁的笼中鸟,依附那些三房四妾、满口谎言的男人,像商品一样任他们挑选,以求得苟且偷生。”
陈只缄默地叼着烟,任视野逐渐被云雾笼罩。
“别轻易小瞧我啊!”
何等美丽的姿态。
仿佛为这份炽热所刺痛,陈微微眯起了眼。
“那就证明给我看。”
陈夹住香烟,吹散遮住视线的氤氲。
雾霭消逝,她方才得见眼前披一头洋人似的金色波浪、却偏要身着旗袍的女郎。
“说起来,”陈抬手掸掸烟灰,随意拿烟丝那头朝诗怀雅点了点,“你的脸搭这身还真是不伦不类。”
“说什么呢!睁大你的眼睛!这分明是扬州的手艺、浦西流行的新款诶!”
“哦。”
“你看这个布料!尤是细观此处的花鸟,尽使的是苏绣巧妙。”
“哦——”
“喂!你这家伙!”
“倒也不丑就是了。”
其实好看得紧。陈暗忖。
远比那回晚宴她穿的洋裙要合身。
3.
彼时,诗怀雅还是不谙世事的千金,十三年来头一回离开大洋彼岸的英吉利,踏上故国的土地。
她父亲是清廷不惜血本送去海外游学的最初那批贡生之一,不曾想归途遭遇海难,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却孤苦伶仃流落在异国他乡。
靠着与生俱来的经商头脑,他竟白手起家、硬生生在英国辟出一条康庄大道,娶到赫赫有名的太古集团创始人的女儿,并接手了太古。
诗怀雅几乎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享受到优渥的生活和先进的教育。
可她从未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祖国。
父亲本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奈何一腔豪情尽输天灾,起初就连生计都成问题,更别说虚无缥缈的报效大清。
待诗怀雅出生他已至中年,妻子因此难产而死。
年轻时不可一世的激情早已不复,即使心有不甘亦无能为力,便索性将毕生所学对她倾囊相授。
哪怕他并不太喜欢这个淌着一半洋人的血、又是个女儿家的孩子。
可又有什么干系呢?
——毕竟在她所降生的繁华国度,连至高无上的国王都是一位女性啊。
当诗怀雅随洽谈生意的父亲一道乘坐开往上海的游轮,迎接她的却是陌生故土的满目疮痍。
过于惨痛的现实摆在眼前,她不忍去回想那些。
何况流民们待她的眼光常常充满嫉恨。
染发屡见不鲜,一头金发她还能姑且找些藉口糊弄,遗传自父亲的东方面孔也勉勉强强过关。
可那一双碧绿的眼,却是决计掩瞒不住的。
不要在意他们的目光,只管让旁人看吧。
她流淌着与这片土地相通的血液,唯有这点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诗怀雅胸怀变革的志向,义无反顾地朝着迷雾笼罩的未知踏去。
父亲绝不曾预料,他向来顺从的长女,最终竟会踏上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叛逆道路。
4.
诗怀雅初次见陈是在父亲的晚宴上。
此番宴请的主宾姓徐,是广州洋行的大买办。这人来头不小:粤关口响当当的操舵,自办纱厂的头一个。
诗怀雅素来厌烦这类商业聚会,并非恐惧社交,正相反,她乐于展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外表。
声色犬马的淫靡才是她真正所无法忍受的,尤是那些所谓的“贵族”“绅士”以充斥着欲望的目光投向她时,这样的憎恶便来得格外热烈。
在大英时尚且如此,何况是民智未开化的清国?
藉歌女表演的空档,诗怀雅挤出涌向舞台的人群,三两步悄然踱至楼梯旁。
“贵客宴宾大清场,金银满堂尽辉煌。正中一朵琉璃盏,呵、好不亮敞。”
她信口捏来两句打油诗,哼着苏格兰民谣的调儿,轻巧地踩在铺着红毯的楼梯上。
“小洋二层未开张,灯光尽被房梁挡。黑灯瞎火走廊长,哎、实在心慌。”
唱罢,大小姐快步走完最后两阶楼梯。方站定,抬头却见面前立了道人影,吓得她险些直挺挺摔下楼去。
这人一身灰风衣,双臂枕着护栏而立。楼下的白光打在他身上,阴恻恻的一双眼藏在黑暗里,活像个讨命的水鬼。
有够瘆人的。
诗怀雅撇撇嘴,横竖都是活人,没甚么可怕。
于是她也靠上护栏,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垂落肩头的发卷。
楼下的歌姬立起麦克风,已做足了架子。
“小姐好兴致。”
清朗中气,却是实打实的女声。
诗怀雅不禁侧目,直勾勾去盯那一张藏在宽檐大帽下的脸。
诗怀雅有个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每逢暗处便成了半瞎,没法子根治,好在也无甚大碍。
当下二楼实在昏黑,仅凭底头儿那点渗进来的微光,她只能瞧个轮廓大概。
不过足矣了。
丰富的经验告诉她,对方八成是个美人。
至于剩下两成?
诗怀雅不自觉挑起眉来。
怕不是连她都要生嫉的绝色了。
“彼此彼此。”知晓是同性到底让她宽心了些,但诗怀雅并未因此对这可疑的女人放松警惕,“只是不知,阁下出现在这里,究竟……”
“身作潮虫,又怎敢轻易见光?”她偏过头来,朝诗怀雅轻蔑一笑,“您若不想受伤,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为妙。我只是徐老板手下一条走狗,不必大惊小怪。”
被轻而易举地点出小心思,诗怀雅脸上霎时一阵火辣,尴尬地把转轮手枪收回小洋夹袄里侧。
忽然她又想到,自己方才瞎诌诌的打油诗只怕也让这人全听了去,面子更是挂不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讨厌得很!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临到头却一个字也蹦不出。纵然诗怀雅憋得牙根儿痒痒,素来良好的家教也叫她没法痛骂那些粗俗的字眼。
“哼。”诗怀雅别过头去。
横竖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总不会再和这种满口狂言的家伙打照面。
她心里正想着,楼底下传来留声机的胶片伴奏。大抵是某部歌剧的选段,听着耳熟,遗憾她每回进歌剧院都忍不住打盹。
“施小姐,”
“怎么?”
诗怀雅不满地瞥向她,却对上一副真诚的笑容。
“可知这是什么曲儿?”
那一双眼,比她见过的任何宝石都更要炫目。
精巧如人偶的东方面孔,就像是易碎的稀世宝物。
从小见惯西洋佳人的大小姐此刻竟看痴了。
剧目分明深映脑中,奈何支支吾吾吐不出。
未等她开口,言语已埋没于歌姬婉转的歌喉。
5.
“明天我要走了。”
诗怀雅提着小皮箱由房里出来,方锁好门,背后传来了陈的声音。
“去哪儿?”
她对三天两头就要来上一回的惊吓已习以为常,随手把钥匙揣进大衣,悠悠转过身来。
“应是武汉²。”
“好打量!文学会和共进社把新军搅得一团糟,四川又吸引了大半兵力,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呐。”
“消息真灵通。”陈走近,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箱子,“去哪里?我送你。”
“谁要你送……又不是没有司机。”她没拒绝陈的好意,将皮箱递到对方手里,“法租界。”
“若没记错的话,那小伙计母亲病重,你才给他放了假?”
“这种事倒记得门清儿,我托你买的早点呢?”
“你爱吃的那家生煎卖完了,别的中餐又吃不惯。不是要进租界?随便找家鬼佬开的馆子喝咖啡嘬餐包儿,我也能赏光饮两口茶。”
“呦、呦!怎么我倒要请你喝茶?下回若再主动凑来,岂不是该邀你上馆子吃酒了?”诗怀雅故意嗔她一眼。半晌,她皱了皱鼻子,又正色道,“也是该好好请你一次,等你回来如何?我等下……去租界有些要事,再特地去吃顿饭,总是来不及的。”
“那便快走罢。”陈见她难得正经一回,便不再多提,拿出一贯严肃的口吻,“既是急事,千万不能迟了。”
大小姐闷闷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直盯自个儿的脚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陈朝着院子里黑色的轿车走去,没走两步,就发觉车主并未一道跟上。
吞吞吐吐可不像叽叽喳喳惯了的大小姐。她回过头,发觉诗怀雅的脸色竟煞白了极。
这下,纵是一贯疏于社交的陈也能看出异常了。
“怎么了?”
相比平日,她的语气明显柔了不少。
诗怀雅轻轻摇头,抬起微红的一双眼,挤出一个与寻常无二的笑。
“走罢。”犹疑片刻,她只吐出一口气,朝陈迎去,一把揽住了她的左臂弯。
这位千金向来阴晴不定,按理讲只要顺着她的意思便万事大吉了,以陈的性格也确实不会过于在意旁人的私事。
可今日这般模样,竟是前所未见的楚楚可怜,叫她有些挪不开眼。
“拽得这样紧,我的胳膊可受不住。”
闻言,诗怀雅下意识松开了手,陈借机把皮箱放到了地上。
从她近来频繁的走神来看,想必所面对的并非寻常小事。凭这两天听来的风声,陈大致猜到了诗怀雅是为什么而愁。
再说,她本就是为这事儿前来的。
“听闻令尊、”她小心翼翼斟酌着字眼,“有意添纳良婿?”
陈说完这句话方才意识到,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的千金小姐,如今也已是亭亭玉立的成熟女性了。
她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那场晚宴,停留在那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直到这一刻才回归正途。
二十一岁,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年华,然而按旧社会的风俗,算是嫁不出门的老姑娘。
诗怀雅的父亲固然爱她,从他不惜钱财投资给同盟会也得以窥见他的志向,但骨子里三纲五常的束缚即使在海外磨砺多年,也不曾消除分毫,反倒又惹了一身资本家不择手段、重利轻义的恶习回来。
诗怀雅的母亲过世后他又接连娶了三房中国太太,可见封建礼教的劣根性究竟何等坚固。
思及此,陈不住叹了一声。
“连你也知道……”诗怀雅莫名被她的话逗笑了,“我原以为你从来不屑这些花边小报,看来父亲这回闹得实在声势浩大。”
“你的事我姑且还是知道的。”陈从西装前胸的口袋抽出丝巾,递予眼角湿润的大小姐,“莫非你真要答应?”
“怎可能答应!但这样的事,左右不是我能决定的。”她接过方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明明前不久才对你说过那番豪言壮语……可我还有什么法子?即便要拖延,也总得打个照面,从长计议。”
有甚么好见的呢?横竖野稚生不出凤儿来。
那可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军阀家里长成的纨绔子弟,心高气傲如她,怎会瞧得上?
她心里头所向往的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纵然无名存世,甘心投身于黑暗,将一生在沉默中奉献也罢。那也要是一位坚如磐石的先驱,愿义无反顾成为铺垫前路的基石。
就像是……
她莫名心虚地瞥了陈一眼。
“哎、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见陈默不作声,诗怀雅眼里的光彩稍稍黯了几分。她强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朝陈笑了笑,“你明天不是要去武汉?想必要忙的事不少,早些回罢,我自己也可以开车……”
“诗怀雅。”陈打断了她,十分郑重地唤了一声。
相识多年,她们总是以随意的“喂”来作开场,鲜少正儿八经地叫过对方姓名。
诗怀雅不喜欢旁人称她诗小姐,因为“诗怀雅”只是她母亲姓氏的音译。她的本名是另一个对中国人来说过于拗口的单词,父亲姓施,就让她直接用这个作代称,平日写作“施怀雅”,倒也像个中规中矩的名字。
但没有谁敢连名带姓的直呼她。如此一来,这种冒昧反倒成了陈独有的“昵称”。
不过听起来大概有点生疏,除去正经场合,她很少这样叫。
于是诗怀雅便明白,陈定要讲什么别致的话了。
“我再问一遍,”非同寻常的肃穆出现在陈的脸上,尽管她平常也爱板着脸,但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你当真想好,要随我走上同一条道路?”
“我不是说过……”
“即使要你放弃现有的一切,赌上性命,甚至为此手染鲜血?”
诗怀雅心底一阵凄凉。
就算要她与父亲作对,那又如何呢?
也好过做待宰的羔羊,负上亡国奴的沉重枷锁;好过深锁后宅,任丈夫娶了一房又一房小妾而无处申诉;好过眼看路有冻死骨,租界内却一派莺歌燕舞!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在怀疑自己的决心吗?
其他的谁误会倒无妨,横竖不算稀罕事,她压根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可她唯独不愿陈误会。说不上所以然,反正就是不行。
唯独陈不可以。
诗怀雅的目光愈发黯淡,只觉一口气怄在胸腔,沉闷地作痛。
她多么想攥紧眼前大义凛然的革命家的衣领,盯着那一双从来波澜不惊的眼,声讨她、质问她、狠狠剖开她炽热的胸腔,瞧一瞧那里头究竟有没有良心!
可分辩的话到嘴边,对上陈庄重的脸,她便什么托辞都说不出口了。
万千思绪涌来,最终仅化作淡然而沉痛的一句: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淤塞的心房一下子豁然开朗。
世间哪来那么多舍生忘死者?大都不过是年少轻狂的妄言!她固然有雄心壮志不假,但拿冠冕堂皇的“救国”作藉口,把深明大义的高帽扣在头上,实在太空虚了些。
“阿陈,我们是一样的。”
诗怀雅没有错过陈眼里忽闪的光亮。冰山融化了终年不化的顽霜,露出盎然的春意。
“抱歉,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她笑得翘起眉角,面上稍露歉色,“你知我白目,难免考虑不周,但请信任我。”
陈的笑容直达眼底,常年皱成川字的双眉柔得不像样子。她摘下手套,伸进大衣内侧一阵摸索。
“你与我不同,我也决不会让你变得像我。”她翻着口袋,视线却片刻不离诗怀雅,“以后你自会明白。”
“不过现在,”陈抽出手,递到她眼前,“我们确要做同样的事了。”
她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皱巴巴的船票。
“你愿意和我走吗?”
6.
当初同去武汉,她分明早有预谋,还偏要试探一番,把当初的自己戏耍得好惨。
最可恨的是,自己居然真被那番鬼话打动了!
那会儿说的漂亮,结果眼里头除了工作再没旁的事。还曾留过法兰西呢,怎一点罗曼蒂克都没学到?
可恨!实在可恨!
也怪自己无用,独自搁这儿像个待嫁闺女似的欢喜。
相识七年,她又不是才知晓陈的脾性。
要是真有什么旁的心思,也不至……
诗怀雅面色一凛,干咳两声,断了越跑越远的思绪。她恶狠狠合上相册,不曾想连着某只手一同夹进书页。
“在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略带倦意,自耳后侵袭,酥麻麻掠过全身,惹得她不禁一颤。
夹在相册当中的手趁此作乱,轻轻松松将其顺走。
“与你有甚关系!”她霎时从松软软的沙发里弹起,如受惊的猫儿炸了毛,张牙舞爪的对着陈示威,“你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快还我!”
“怎么没干系?答应的事就要负责,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陈退后半步,任大小姐对着空气一阵乱挠,不紧不慢把相册翻回诗怀雅刚合上的那页,“再说,连你前晚怂恿星熊灌醉我、然后和一大帮臭小子偷溜去逛窑子我都晓得,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还、还不是他们骗我!非说劳什子的青楼!我听着风雅,权当是个剧院一般的地儿。”诗怀雅的脸唰地就红了,双手捧着烫呼呼的面颊光速缩回沙发里,“你、你你!你又怎么知道!”
“我和那酒鬼是老朋友了,再不济也不能三杯就倒。再说了,你觉得我的部下会向着哪一边?”陈绕沙发半圈,坐到了诗怀雅旁边,“我倒要瞧瞧这里头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的话音戛然而止。
方才诗怀雅展开的整版相片,一眼望去,竟满满是她的脸。
它们大多都是抓拍,其中更不乏模糊的残影。按理说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陈是素来不齿的。她甚至会多疑对方是否有旁的目的,譬如特务或某党的地下人员。
可当干这件事的人换作了诗怀雅,她却一时哑然。
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哪怕千金的身份不复,甚至告别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个性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分明只要她肯开金口,温嘱两声玉言,别说同她合影,就是要摘天上的星月,也算不得甚么大不了的事。
何必遮遮掩掩,整得当下面子挂不住,一张小脸红得像滴血似的?
瞧,还可劲往膝盖里埋。
平时在人前要是也能拿出这副我见犹怜的面孔,追她的混小子还不得从总统府排到夫子庙?
当然,还是不要叫他们看到为好。
想到那些个没事儿就跑到她面前旁敲侧击地表达出对诗怀雅的爱慕之意的下属,陈莫名有些烦躁。
她随手又翻了两页,其他都是些陌生的风景人物。看来拍她也不过是诗怀雅一时兴起。
陈心下了然,可不知为何,现下的烦躁愈演愈烈,甚至于胸口都隐隐郁闷起来。
“居然连彩片都有。”她抽出其中一张侧影,摩挲着照片斑斓的表面,不禁咋舌:“难得的胶卷,你真是暴殄天物。”
“你……你不生气?”诗怀雅埋着头,细声问道。
陈收起照片,起身把相簿放上书架,又反问她:“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以为你会讨厌的。”她把脸藏在一双袖子后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没有半点气势。
“我的确不喜欢别人偷偷摸摸……”
陈板起脸,摆出说教的架势。
看吧,肯定会变成这个样子。然而这回错在她,诗怀雅心里嘀咕,明面上也只能乖巧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但你不是别的人,诗怀雅。”
诗怀雅错愕地抬起头,她几乎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面上的羞赧还来不及褪去,红扑扑的,萤绿的瞳孔透着黄澄澄的光彩。
果然,比起蔫儿吧唧的霜打茄子,还是这个模样更合她心意。
“你和他们……不一样。”
陈温声回答诗怀雅无言的问询。这不像是她的习惯,比起动嘴皮子她更倾向于用行动来证明。
她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对某人如此心软的一天——事实上,一对上诗怀雅她总会破例。
也不知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究竟有多么厌恶诗怀雅这副纯真的面目。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来就该被人捧在云端,任一分阴暗投向她,都是对太阳的亵渎。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不该有交集。
然而这颗冉冉直升的朝阳却选择了照亮黑夜。
她抛下万众瞩目的光环,走进昏黄的暮色里。如一道炽热的星火,为万古长夜点燃一束光。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陈走近诗怀雅,在她身前半步停下。
大小姐仰起头来,寡言的女人背着窗,橘红的夕阳透过她垂落耳鬓的发丝,为冰冷的蓝染上独属人世的温暖。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从来没有跳过这样快。仿佛她们再贴近一寸,它就会直接跃出胸膛。
“于我而言……”陈仿佛丢了魂,无意识地喃喃道,“你就是我的光。”
一双手抚过她细嫩的脖颈,落在身后的靠背上。为作回报,诗怀雅也松开紧攥着沙发垫的双手,环上了陈柳枝似的腰身。
原来你也不过是这样纤细的。大小姐心想。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笼罩在上方的阴影渐深,于是环扣在腰上的双手又收紧了几分。
诗怀雅不再问,顺从地闭上了眼。
她明白,这就是她的答案。
7.
自打那个吻捅破了窗户纸,如今两人无论做什么,都牵连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原先没有点出彼此心底暗藏的情愫时,她们尚可心安理得的同床共枕,拿知己间的惺惺相惜当作借口,对胸膛中狂躁的心跳声熟视无睹。
而现在不同了,既然她们选择了用直接却又含蓄的方式倾诉心意,就要接受当下心照不宣的越界。
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在这个荒谬的时代,从来都不缺矛盾。
偶尔,在两人独处的场合,诗怀雅会重拾起少女时期的小性子,和陈开些不轻不重的玩笑,并赶在对方发作前匆匆递上一个香吻。
过去常为工作而昼夜颠倒的陈,现在也开始尽可能顺应诗怀雅的时间。她争取在作息良好的大小姐每晚入睡前赶回家,洗净身上残留的血腥,与她交换呼吸、相拥而眠。
陈告诉了诗怀雅她的全名,诗怀雅也教给陈她原本名字的发音。
可陈总记不清所谓的“碧翠克斯”,反倒偶尔调侃她“诗小姐”。比起从未听过的“陈晖洁”,诗怀雅更习惯叫她“阿陈”。
除了愈发肌肤相亲,她们仍一切照旧。
没有甜蜜的誓言,更没有隆重的仪式。山盟海誓还是拿去骗那些读《女诫》讲三从四德的可怜人罢!对她们来说,连半文铜板都不值。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映脸庞,新鲜的空气被大口吸进肺腑,人们才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在朝不虑夕的动荡中惶恐度日,唯有健全而自由才是幸福、才是胜过一切诺言的爱情良方。
陈给不了心存罗曼蒂克的大小姐一个千真万确的承诺。同样的,诗怀雅不指望从心怀苍生的变革者那里得到一句娓娓动听的誓言。
如果非要为她们的关系举办兴师动众的典礼,最贴近现实情况的恐怕是两人齐上断头台。
当初既然选择了接过那张皱巴巴的船票、牵住那只并不宽厚的手,她就再也不会放开。
她们有共同的理想,有足以遮风挡雨的小屋,有直面世间一切黑暗的决然与勇气。倘若凡事都往坏处想,日子可别想过下去了。
能够维系现在就很好,诗怀雅自认为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好吧,或许某些时候确实表现得像只铁公鸡——譬如得了好的料子准备找位洋裁做新衣。到了那会儿,就算是童话里贪恋金币的恶龙喷着烈火,也休想夺去她一块大洋。
世上不存在什么西方的怪龙,可某条东方龙确实每天都在克扣她的开支,还美曰其名为:“勤俭节约是美德,让我们身体力行,接受社会新风尚吧!”
别以为她不晓得这家伙把钱全都花在饮茶吃酒!若非她自力更生在大学谋了个教职,只怕连一支小小的丹祺口红都是买不起的。
再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也不能单靠一腔热血过活,谁都要吃饭呀。转世投胎实在可笑,人还是应该活在当下。
如今清朝已倒台一年有余,然而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新生的共和国还脆弱得很,比起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壮志,改旧制树新风已经算是相对容易的一件事了。
诗怀雅用父亲的名头狐假虎威流连交际场,拿大学讲师做噱头与各色文人结识,两年来为上级套得不少大有用的情报。
高高在上的军官们只当她是个逗趣儿的玩物,商贾权贵之流也总会小觑这位“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千金。
哪怕是走在深夜的暗巷里给特务一枪子儿崩了脑袋、坐在梨园的贵宾位上被路过的小厮在茶里下了毒。死到临头之际,他们绝不会想到,如今结局正是拜那位天真烂漫的大小姐所赐。
陈有时会从同僚那儿听来诗怀雅的“丰功伟绩”,若非诗怀雅每一回行动都会和她报备,只怕她也会是这群脸上写满震撼的人当中的一员。
某次从酒会中回来,略染酒气的陈先是赠她一个携着晚风的轻吻,随后十分真诚的感慨道:“幸好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否则,我怕是要对你恨之入骨,只愿亲手一除为快。
当然,她没能斗胆说出这话来。
“嗯?”诗怀雅眨了眨眼,感到不明就理。
“你想想,倘若没有深明大义的我肯耐着性子引导你,你必然会站在与我对立的那一方。”大抵是酒精在作祟,陈竟也开起玩笑来,“假时,任我们百般算计,只怕也抵不过你言笑晏晏递来的鸩酒。”
“好啊你,听听这话说的,这回我连愚昧无知的千金小姐都不如了,倒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大致猜到了那些人在酒会上说了些什么,诗怀雅嗔她一眼,耐着性子为她解领带,“你可得离我远一点,大义凛然的陈处长。”
“我可是在夸你啊,诗小姐。”陈狡辩道,“毕竟连我不都被你迷……唔。”
“闭嘴啊你!”
一吻终了,诗怀雅忙松开陈的衣领,拽下仍半挂在她脖子上的领带,眼尾勾着一抹粉红。
“都说了别这样叫我。”
“那么——诗怀雅小姐,这样可以了吗?”
“哼,下不为例。”
“好了,我们还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赶紧睡罢。你不是一直想吃茶点?我知道这附近有几家还不错的,明天我们挨个儿去尝尝?”
“别岔开话题,我还在生气。对了,我新买的面霜你看见了吗?”
“我没有岔开话题。你说哪一个?你买了那么多。”
“就装在一个黑色的小纸盒里,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啊!洋行的人说昨天给我寄过来了,你在家里有收到吗?”
“哦?原来是那个啊。你说我们吃叉烧还是肠粉的好?”
“叉烧!不、不对!你放哪里了?”
“这个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好吧,我坦白。我以为又是文夫人惯例寄来的东西,生怕浪费,索性拿去用了。”
“吓?!”
“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居然会用化妆品?!”
“……”
8.
枪声惊起了树梢的夜枭,惹得整片林子都沙沙作响。猫头鹰的啼哭与火器的轰鸣随风远去,最终埋没在暮色的白雪中。
单薄的皮鞋踩入厚实的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地扶着错落的树干才得以勉强行进。
每走一步,都会有大量的雪倒灌进鞋子,看似松软的细雪在反复摩擦中压得瓷实,附着在棉袜上冻了又化、化了又冻。
不多时,陈的一双脚已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此刻身子轻得像是浮在云端,莽风好似新磨的尖刀,在脸颊两侧轻轻一旋。只要听见“滋啦”一声,两只血淋淋的耳朵就会被生剐下来。
她大口喘着粗气,干冷的空气刮过口腔,刺穿她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令她头晕目眩,痛得像是吞下整根针灸用的长针。
“嘶……”
陈一手捂住左胸肋的位置,一手撑着身旁光秃秃的白桦树。
仅剩最后一丝气力也终于被消耗殆尽,高档西装划过粗糙的树皮,整个身躯烂泥般滑落在树下。
陈的手指几乎抠进座下的树根,双臂抖得像筛子似的,可别说站起身,就连腰都挺不直。
那颗子弹偏了几分,没能射中心脏,只打断她几根肋骨。饶是如此,一片冰天雪地,她走不了多远的。
这回任务的目标是北平的一个师长,此人疑心极重,上头为此派了陈和诗怀雅两个与他有旧交的一起出动。
她们不敢马虎,预料到各种可能性,为今天这场鸿门宴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谁曾想,事成之后,竟倒在了自己人手上。
陈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她无意深究那人叛变的缘由。她只怪自己不够谨慎,不仅害了自己,还牵连到诗怀雅。
幸好叛徒不知道诗怀雅的身份,当下只有她暴露了。
她的大小姐一贯聪明,肯定能够安全脱身。
“咔吱、咔吱——”
隐约听得见脚步声,她辨不出方向。其实辨认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死的更明白些。
还不如现在这样,指不定对方嫌她半死不活太过无趣,给她一枪来个痛快,也免去了她最熟悉的情报科式问候。
粗重的呼吸愈发贴近,像是起步的火车底下逐趋扭转的齿轮。雾霭蒙在眼前结做白霜,阴湿的潮气掩住口鼻,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体温融化了周遭的雪,无暇的白被刺目的红渗透,飞快地凹陷下去。
“在这里!”
灌木的枯枝被人粗暴斩开,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传来了清脆的拉栓声。
“咔哒。”
最后的希冀破灭,陈反倒淡然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与诗怀雅的初见。
桀骜不驯的少女倚栏回望,笑得肆意又张扬。
其实她知道那天歌姬唱的曲目,是《茶花女》里的选段³。可她鬼迷心窍,就像是受到塞壬蛊惑的海员,和一只高高在上的金丝雀搭了话。
“Libiamo, Libiamo ne‘ lie ti calici,Che la belle zza infiora,(即将逝去的青春,就好像一只小鸟,)”
你是一只笼中鸟啊,陈朝她伸出手。
“E la la fugge la fugge vo l o ra,S’i nebrii a voluttà...(从我手中飞去,便再也飞不回……)”
她打开囚禁雀儿的牢笼,愿她振翅高飞。
笼门大开的那一刻,陈才意识到,那可不是什么依人的小鸟,而是睥睨群雄的虎。
诗怀雅生来属于自由。
暖意涌上陈的心头,困意接踵而至。她仿佛远离了严冬的风雪,置身于盛夏的花海。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五彩斑斓的海洋。
一丛从、一簇簇,不知名的花儿,散发着无以言喻的清香。
她的大小姐身穿仙精似的白裙,迎着朝阳奔跑。就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全然快乐,无拘无束。
那正是她所想要亲眼见证的未来。
红日将从东方升起,在新国度炸响庆贺的礼炮。
“砰——”
一如这枪声,震耳欲聋。
9.
微风拂面,扬起万花丛中一抹另类的颜色:在红与紫交织的海洋里,飘过了轻盈的白蝶。
长裙扬起小角,露出一双透粉的玉膝。
“就像梦境一般……”
陈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副光景。
美丽的蝶在半空舞了圈挥鞭转,随后安稳垂地,把面前两条白腿遮得严严实实。
陈移开了视线,略感遗憾。
“我可不是梦呀,阿陈。”诗怀雅压了压被风吹歪的草帽,走到陈身后,贴上她的耳畔,“又想起了那时的事吗?”
“我曾想过这样的情景。”陈按紧了轮椅的扶手,“有些感慨……我的运气似乎总是很差。”
“在黄花岗没能救下林小姐的族叔⁴、北伐中险些站错队、给魏老板干的最后一票又伤了腿。”
“最后的最后,别提什么荣华富贵,连家乡都只能隔海相望,还连累你也……”
“说什么蠢话,如今结局不是如你我所愿吗?不如说,赢的是那一位才好呢,祖国复兴指日可待。”诗怀雅打断了陈,轻轻握住她的手,“人事无常,我一向随遇而安。即使暂时不能回到大陆,在这边也挺好呀。”
“真要说的话,其实英国才算我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不过我对于伦敦那座压抑的雾都没有任何怀念就是了。”
“总之你不用担心,从你带我离开上海,将我从命运中解放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故土、是我灵魂的归宿。”
“……还真敢说。”陈抬起头,错开她玩味的视线,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的确是这个理,你那么开朗,放不下的人是我才对。”
“你只是单纯遗憾那家粤餐馆吧?”诗怀雅最不愿见她这副表情,开起了玩笑,“以后再也吃不到那样美味的肉包了:面皮儿蓬松似雪,三肥七瘦的叉烧粉嫩鲜红,一口咬下,‘滋’地冒出金黄的汤汁……唉、以后可没有咯。”
“哦?我看你才是对松鹤楼的松鼠鳜鱼念念不忘。”陈毫不留情的反击,“还有得月楼的童子鸡、夫子庙的盐水鸭、三凤桥的酱排骨、扬中岛的河豚宴……”
“停停停、”诗怀雅干咽了口唾沫,无奈投降,“我好像没问过,你老家在什么地方?果然是广东?”
“嗯,广州。第一次见面不就在那儿?”
“哼哼…那时候你可是个讨厌十足的家伙。”诗怀雅揶揄她,“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是可取之处。”
“彼此彼此,我也是这样想你的。”陈松开了扶手,掌心一翻,回握住诗怀雅,“现在呢?觉得我如何?”
“还是那么惹人生厌。”十指交叉相扣,属于陈的低温传来,诗怀雅下意识抓的更紧,“就连这张脸,我都要看腻味了。”
“还真是抱歉。不过诗小姐的脸,我可是百看不厌的。”陈又低下头,语气如常,叫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打从第一面起,我就这样想了。”
“怎么又叫我诗小姐。”诗怀雅回避了陈的后一句,故作生气地松开了她的手,“才不要给你这没良心的暖手。”
“促狭鬼。”陈拉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可我就连你这一点,都同样喜欢哦?”
“噫——你今天怎么回事!莫非叫人掉包了不成?”诗怀雅听得面染薄红,连忙捂住她的嘴,“我的阿陈才不会说这种话呢。”
寡淡的野花附上诗怀雅的肌肤反倒散发出清甜的香气来,也许是因体温引起变化,又也许单纯是她的手离鼻子太近。除去花香,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她会的,以后还会说更多。”因为被捂着嘴的缘故,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即使如此,也能听出她上扬的尾音,“她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说给你听。”
以前陈不敢轻易承诺,只因国难当前,唯愿以身报国,无暇顾他。指不定某一天她将会死去,无论地点在前线或是监狱,无论凶手为敌寇或是汉奸。
陈从一开始就立下死志,又怎敢许她明天?
那可不叫爱,而是不负责的藉口。
而现在不一样,战争已经结束了。
陈牵住诗怀雅落在唇边的手,引她走到自己面前,随后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黑色的八角小盒。
“诗怀雅小姐,”
陈抬起头来,以某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望向诗怀雅:热切、喜悦、以及毫不掩饰的爱慕。
“你可以听她一直说下去吗?”
她缓缓打开盒子。
不出所料,是一枚戒指。
——你愿意嫁给我吗?
10.
哪有人用这种话来求婚啊。
她笑着,泪却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每一句我都会铭记在心。”
——我当然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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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靠谱的注释
①吴玉章,王天杰:同盟会会员,在保路运动中建立了四川荣县军政府。这是在武昌起义之前建立起来的第一个资产阶级地方革命政权。
②武汉:后来的辛亥革命(武昌起义)地点
③《茶花女》选段: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在1853年创作的四幕歌剧。文中引用的两句来自著名的《饮酒歌》。
④林小姐的叔公:杜撰产物,装作林雨霞出场好了(顶锅逃)。致敬林觉民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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